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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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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大片大片的雲朵被風吹散。

來自時空之外的五瓣花愈合心底的黑洞。血色的夢稀釋為藍色的海洋。

地下鉆出成群的螞蟻和半指長的青蟲。

青蟲悄無聲息地推動掉落的人頭;螞蟻爬進噴血的斷脖,順著血管,鉆入心臟,蠶食纏在上面的冰絲。

完成任務的青蟲和飽食一餐的群蟻鉆進堅硬的土地。

長劍身上生出一朵帶有月亮光澤的淡藍色小花。

小花輕飄,輕觸額頭。掉落的頭重新長回無頭的身體。

小花輕飄,落到左手腕。變幻成一個銀色的手鐲。

水鏡碎片刺穿思維的書頁。

痛覺重新流遍全身。

心缺失了一塊,剛好可以容納無盡的惆悵與惶恐。

被夢驚醒的我,看著周圍的碎鏡塊,眨了眨眼睛,才發現被獻祭的眼睛又回到眼眶。

一股清涼的氣流沿著手臂緩慢流淌,碎掉的骨骼重新聚合完整。

脖頸上的癢意似乎在提醒我夢還未結束,或者說這一切或者根本就不是夢,如果此刻就是現實的話。

我低頭,黑色的長毛正纏繞我的脖子。

我的頭顱會再一次落下嗎?這一次又會是什麽將它重新粘合?恍惚間,我聽到了翅膀扇動的聲音。

我想起自己作為一只蝴蝶護送河婆回到水淵,此刻這裏還是水淵,為什麽我就不能再次成為一只蝴蝶呢。

夢境裏的我可以像蝴蝶一樣飛舞,我的靈魂也可以像蝴蝶一樣飛舞,為什麽不能帶動肉身像蝴蝶一樣飛舞呢?

碎掉又愈合的骨骼重新聚攏。

要單薄一點,要輕巧一點,要能分辨風的味道。

我想象自己置身於一片茫茫荒野。

我雙手合十,向被遺棄在此地的月亮祈禱,借我一雙飛行的翅膀。

一收縮,一蹬腿。

我真的像只蝴蝶一樣從密密麻麻纏繞著的黑色長毛中逃脫。

我躍至高空,舒展身體,視線順著毛絨物的蹤跡探尋。

然後我看到一對燈籠大的眼睛。

那是一雙瘋狂的眼睛,不同於我被元霽入身的時候,“我”的眼中展現出的那種理智腌過頭的瘋狂。這雙眼睛的瘋狂是純粹的原始,純粹的瘋狂。

不該是這樣的,師傅講過,早在紅月時代,所有純粹的欲望純粹的瘋狂都被一場從天而降的烈火焚燒幹凈。

讓我進去或者讓我出去,在那雙眼睛裏閃過一抹亮光、在我飛快鉆進那雙眼睛的時候,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。

我終於回到那個鏡子空間。

我檢查全身,除了剛才跌進來的時候摔痛的屁股,我的身體完好如初。

我揉著摔痛的屁股站了起來。

我環顧四周,驚訝地發現這些鏡子身上正發出溫柔的白光。

我察覺我屁股上的疼痛在慢慢消失,我察覺周圍的鏡子恢覆白玉的質地。

在這些白玉上找出十二道輕微的裂痕後,我盤腿在空間正中央打坐念咒。

夢境之河如蟬翼輕顫。

月光從白玉的裂痕裏滲出。走出十二位白衣飄飄的仙子,像十二道輕柔的月光。

月光占據我的身體。

我骨骼僵化,血液結冰。

月光越溫柔越讓我想起成堆的白色卵石,很多時候,它們擁有同樣的光澤。

此刻我感覺我就混雜在它們中間。我突然想起,我本來就應該混雜在它們中間。

我並未知覺月仙衣袖帶起的細風。

這僅僅是因為我恢覆成了一座沈默的石頭,與此同時,我窺探到了一瞬息的我作為石頭的記憶。

閃電的密網急速在我上方聚攏。

十二位月仙伸出右手撫去我頭頂的亮光,朝我點了點頭,似乎在鼓勵我向她們走去,畢竟她們身上的月光如乳液一樣溫柔。

而我只是想起了我左手腕上的銀色手鐲,它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奇怪花紋,它本身不會發光,可它戴在我的手上,只要我願意,它就會反射各種的光。

我當然是願意的,不然它也不會出現在我的手腕上。我不願意被閃電虜回天庭,不願意跟隨月仙回到月宮。我只願意讓我屬於我。

我在心裏搖了搖頭,銀色手鐲反射我心底的幽暗。

銀光像迅猛的大鷹吞噬在我上方打旋的閃電,十二位月仙頃刻間化為十二道青白的細煙。

沈重的記憶變成了一朵朵的白雲,我知道我又將陷入新一輪的昏睡,迎接新一輪的蘇醒。

身底下是柔軟的細沙。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。

不遠處似乎還躺著一個人,我走進才發現此人原來是王小小。

海風掃過我的脖頸吹起我的頭發。我拍了拍王小小的臉頰招呼她醒過來。

看到我時她的反應先是驚喜,目光下移,她的表情逐漸平靜。

她站了起來,拍打身上的細沙,頭都不擡地問我,“你不是綠遙?”

我有些奇怪,我是憑借她眼角的細紋辨別她和我第一次遇到的那個王小小,那她又是如何辨別我和她遇到的綠遙的呢?

她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,輕聲說道,“你腰間沒劍手上沒繭。”

“就憑這點?”

“憑這點就已足夠,綠遙給佩劍起名越影,對她而言,劍是比影子還重要的存在。”

“她給劍取了名字?”

“人有名字劍自然也會名字。”王小小說著,手伸進懷裏。

看著她慢悠悠地掏出幾節木頭,我驚訝地問道,“你找回了樹身?”

王小小咯咯笑道:“你看清楚,這些只是朽木。”說罷,她放下木頭,朝著海邊走去。

“所以你也不是王小小。”我跟上了她。

“我就是王小小。”

“可你不在乎你的樹身。”我抓上她的胳膊,看著她黝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,”你不是我認識的王小小,也不是你說的綠遙認識的王小小。”

撫開我的手,她微笑著說:“這不重要。人的名字和命運息息相關,名字才重要。”

她繼續朝前走,海水沒過她的膝蓋。

我立在原地。

浪潮湧起。風裏傳來她的聲音。“名字簡單一點命運也會簡單一點。有人叫小小有人叫老大。老大的命運很簡單,小小的命運卻並不簡單。”

我聽到了她的嘆息聲,隨即聽到她說,“由此可見,小要比大覆雜得多。”

海水拍打我的腳尖。

我往後退了幾步,擡眼就看見王小小正抓著兩條海魚朝我走來。

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開膛破肚,搭架點火。她看起來心情很好,臉上始終帶著笑意。

“綠水遙遙隔天河?綠遙的名字來源於此?”

王小小點了點頭。

“那她的劍呢?只是因為比影子重要,就沒有什麽讖語?”

“你沒有見過她的劍吧?”

我仔細想了想,我好像真的沒有見過二十年後的綠遙的劍。當時我大概以為她和我一樣,下山的時候把劍留在了山上。不對,這裏沒有無虛山,那這個綠遙又是在哪座山上修道?

王小小給魚翻了個面,示意我別擋著風口。慢慢開口道,“她的劍纏在腰間,是一把軟劍。除了細一點薄一點,她的劍看上去和普通的劍並沒有什麽區別。因為她的劍本身就是一柄普通的劍,硬要說不同的話,就是她的劍是自己打造的。這也沒什麽奇怪的,很多劍客都喜歡自己造劍。”

我站直了身子,雙手在腰間繞來繞去,即使是把軟劍,我也想不通她是怎麽把劍纏到腰間的。

王小小嘴角的弧度更深了。

海魚已經烤好,她遞給我一只,接著說道:“可她就憑這樣一把普通的劍成為了天下第一劍客,原因很簡單,只有她真正做到了人劍合一。”

她平靜地敘述:“身如長劍斬不平,影散星落鬼哭墳。她的劍沒有單獨的讖語,她和她的劍共同構成了這句讖語。”

我怔住了,顫聲問道:“所以她和劍的命運是一起消散?”

王小小擡頭,視線越過我飄向海面,慢慢地說道:“她們已經消散了。”

“怎麽會?”我大驚失色。

“當時你不也在現場嗎?”王小小壓低了聲音,輕聲說道:“變成蝴蝶是不是很好玩?”

“那明明是幻境!”我跳了起來,手中的烤魚掉到地上。“況且,被殺的,被殺的不是龍族戰神嗎?”

“此處不也是幻境?”咽下嘴裏的魚肉,王小小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,喃喃道:“這不一樣。”

“有什麽不一樣?你的劍呢?”

“我,我的劍,”我終於想起,我和我的劍一起跌入幻境,我出來了,我的劍卻沒有出來。

“那你有想過她是拿什麽殺掉龍女的嗎?”王小小接著問我。

我沈默不語。答案就在我的嘴邊,可我說不出來。

王小小沒有再理會我。

慢條斯理地吃完烤魚,悠哉悠哉地用細沙掩埋完灰燼,她站在我面前。

而我正癱坐在地上,忙著弄幹凈烤魚身上的細沙。

幾分鐘前,我實在受不了肚子咕咕的響聲,默默撿起了掉到地上的烤魚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去哪兒?”我突然反應過來,猛然擡起頭問她:“你該不會是在和我道別吧?”

王小小笑了。眼睛彎彎,是很真誠地開心。“當然。”

“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搞清楚。”我著急地說道:“綠遙為什麽要殺死龍女?她殺掉的龍女到底是誰?天下間一共有幾個龍女?王小小去哪兒了?你又為何出現在這裏?”

“我只是王小小,王小小沒有這些問題的答案。你只能自己去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。”

停頓了片刻,她繼續說道:“希望你能找到讓你滿意的答案。或者說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再糾結於答案。” 她的語調不快不慢,像清晨時分古寺裏響起的鐘聲。

可我不是江面上乘船夜行的游人,我僅是一只被困在古鐘裏的飛蛾。

出口就在底下,我看不到,只顧向上沖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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